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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话的腔调,始终觉得有一种尖酸刻薄感,尤其是在上海当地人家聚会,看一桌阿姨们搓着麻将聊天,东家长李家短的唠叨起来,即便听不全懂,就那强调和神态也是可猜出几分的。绍兴话和上海话还是不同,但我以为那种腔调的意态还是相差不远的。今天读到鲁迅一首白话文的翻译,非常有意思,其语言里真的夹杂着江浙这边独有的刻薄。

张泌的《浣溪纱》调十首,其九云:

    

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直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

 

鲁迅说:“这分明和现代的钉梢法是一致的。倘要翻译成白话诗,大概可以是这样:

    夜赶洋车路上飞,东风吹起印度绸衫子,显出腿儿肥,乱丢俏眼笑迷迷。难以扳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带着油腔滑调且钉梢,好象听得骂道”杀千刀“。

 

  呵呵,末句的杀千刀,读得让我笑了好久。鲁迅是对张泌的诗的恶搞,但搞得一点都不离谱,幽默得非常贴近生活。仿佛真有人伸出脖子来,用这地方语言刻薄的腔调笑骂一句”杀千刀“。原诗的意境一点没了,却把白话文里的俗变成了一种独特的调子。所谓幽默,远离了俗世,便虚空了。鲁迅的幽默,里面夹杂着细腻。《嫦蛾奔月》里面有一段是后羿回家晚了,怕嫦蛾甩冷脸,开头便在月光下有一段独白:“嫦蛾一定生气了,你看今天这么晚。”他想。“说不定要装怎样的脸给我看哩。但幸有这一只小母鸡,可以引她高兴。我只要说:太太,这是我来回跑了两百里路才找来的。不,不好,这话似乎太逞能。”

后羿的一段内心活动,便勾勒出了嫦蛾的孤独和任性,如此一来,她之后一个人冰冷的月宫里,多少有点自做自受。鲁迅对嫦蛾的奔月一点都没有浪漫主义的赞扬,相反,他觉得这个女人的出走是掉进了另一个寂寞的陷阱。于男人,他是同情的。也也是男女作家在内心刻画上的不同。这在后面他写的〈伤逝〉里为了自由离家出走的子君,有相似之处。从前女性被家庭牢牢地钳制着自由,但走出家庭后,是否就真的自由。或许生存的能力都丧失了,这是新文化运动,为自由、解放呼吁的知识分子关心的问题。我看直至今日,女性仍然被家庭这个观念牢牢控制着,以前是伦理道德素服着,现在是自己的精神给自己施压,并不比早些日子好多少。  

在鲁迅把后羿描写成一个为家庭费用支出,在外面奔波的俗世男人。虽然他射日,但一点也没有英雄主义的光环,他得为家庭生活出去操劳,工作疲倦之极,回家还要讨好太太。当他知道女人跑了,他突然露了杀机:“他忽然愤怒了。从愤怒里又发了杀机,圆睁着眼睛,大声向使女们叱咤道——拿我的射日弓来!和三枝箭!”

  当射月不成,他整个人委顿了——

  “唉,”羿坐下,叹一口气,“那么,你们的太太就永远一个人快乐了。她竟忍心撇了我独自飞升?莫非看得我老起来了?但她上月还说:并不算老,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堕落。”

  “这一定不是的。”女乙说,“有人说老爷还是一个战士。”

  “有时看去简直好像艺术家。”女辛说。

  看到这一段, 我简直佩服极了鲁迅的轻松笔调,他调侃得那么自然,连带艺术家也一起讥讽了一把,嫦蛾奔月这个故事在民间是浪漫的、神秘的,鲁迅的恶搞,在于它把一个童话一样的故事变成了现实俗世的腔调,所以幽默里透着几分尖锐和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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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

邱敏

137篇文章 5年前更新

专业美术史论,爱好电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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