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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电影导演法斯宾德在银幕上塑造了各种类型的人物形象,最典型的就是他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在他的电影里,女性的形象常常是分裂的、绝望的。

母亲:法斯宾德通过电影对母亲进行定义:冷漠的形尸走肉与讨人喜爱的中年妇人,而父亲几乎就是被阉割的无影人。

他的母亲莉丝•萝特在他小时候从事翻译工作。为了有安静的工作环境,她把小法斯宾德打发到大街上,或者塞点钱让他去看电影。在那段期间,法斯宾德看了很多电影,对于一个心智还处于动画片的孩童,天天浸淫在成年人的电影里,童年经验不是在现实中经历,而是靠电影虚构的故事来打发时光,使法斯宾德少年老成,过于敏感。这种生活让母子间的温情变成了一种相互的敌意,有时甚至是相互的恶意攻击。包括他在科隆和父亲住那一段时间,他卖淫给外籍劳工,而他的父亲竟一无所知。这个冷漠缺乏爱的童年,给法斯宾德心灵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变成他成年后冷酷无情性格的主要原因,并在电影里表现为对爱的不信任,同时在生活中,对身边的人喜怒无常。可以说,他的作品和待人的方式,是他对童年缺乏爱和关怀的对抗。母子关系的冷漠敌意,在《四季商人》里就是一个典型。这部影片主要不是刻画母子关系,主人公汉斯走向自杀却与此不无关系。汉斯本来在警署任职,因为和妓女在警署调情,被革职,只好去参加外籍军。电影的开头就是汉斯参加了外籍军回来,以热情拥抱母亲,母亲却冷淡地转过身,用抱怨的口气说:“你总是这样,在深更半夜出现。”汉斯一脸委屈地说自己已经离家一年,并变成了一个好人。母亲却抛下了一句:“一日为贱,终生为贱。”

他把母亲安排在《小混乱》、《柏林亚历山大广场》、《德国之秋》等影片里饰演中年妇女的角色,这些角色大多数都是冷漠的无心人,他对外声称,这就是他对母亲的真实感觉。在《一年里的十三个月亮》里,法斯宾德的形象曾经出现在电影里,那是电影里的电视机屏幕,女主角换台时,正好电视出现他那种浮肿的脸在说:“`……这是一个,没有童年的童年……”即便如此,他并非对母亲置之不理。他有钱的时候,送母亲昂贵的貂皮大衣和彩色电视机,继父去世后,几乎每个礼拜都去看望她。以至于他母亲狂热得声称“怀抱着嫁给自己儿子的幻梦”。他津津乐道地把母亲搬上银幕,并把她和现实的母亲对应起来。在他眼中,母亲始终有着隐形的权力,小时候,他没能力反抗她的忽视,成人后,他同样不敢明张鼓胆地对抗。他像一个没得到糖果的小孩,用任性和赌气去惩罚母亲,使出成人的伎俩,然而却是孩童的恶作剧心态,使她难堪。但母亲毕竟是母亲,敏感的法斯宾德无法掩饰他对她自始自终的依赖。

所以,电影里母亲的形象,是他又爱又恨的复杂心理的折射。他在预先不通知的情况下,让母亲参与演出,并告诫母亲,她必须演好这个角色,因为他没有钱雇她这样年龄的演员。由于没有演出经验,他的母亲非常慌乱,事事听从法斯宾德的安排。对于母亲在自己面前的小心翼翼,法斯宾德非常享受。他用自然而合理的方式获得了母子不平等关系的扭转,反客为主,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长者给孩子指点学习一样,极尽所能地为母亲建立信心,甚至打破了一向的拍片惯例,在拍摄前与她进行排练工作。片场中,他对母亲说话,每句话的开头都加上“妈咪”,声音像打字机敲出的键盘声,不带任何情感,在旁人听来是尖锐刺耳的。他想从机械般的复调里,让母亲尝尝自己在童年缺乏温情的遭际,向她高调宣扬:“妈咪”,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符号,甚至是多余的。他再一次享受了他报复的快感。现在,他的妈咪成了他的工作人员,他的财务,他可以像管理自己的员工那样去指挥她,并且,可以使她始终在自己身旁,弥补童年她对他的忽视,重新关注儿子的一切。如果,她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他可以以老板的身份指出来,这一种特殊的主仆关系,法斯宾德非常满意。

在他九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曾经与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同居。这个嘴边胡渣都没变青的男孩,对他做出父亲一般的拙劣的成年人姿态,他以男性的敏感和好胜心去挖苦和挑衅,常常弄得这对年龄悬殊的情侣有些无地自容。但是当他的母亲和年老的继父再婚,父亲和儿子的恶劣关系并没有得到好转。这个成年男人显然比之前那个小心翼翼讨好的十七岁男孩要事故,他视法斯宾德为累赘,不允许他与自己住同一屋檐下,曾经有段时间,他只要瞥见法斯宾德的影子,都会大发雷霆。法斯宾德只好和朋友挤在混乱、狭小的空间里,四处飘荡。只有星期天继父外出散步的时候才能去探望母亲。当他发达的时候,他带着浩浩荡荡的拍摄部队到母亲家拍电影,故意让剧组的人员围着他团团转,发号施令,指颐东西,他天真地认为,这样可以使继父显得尴尬。当继父去世时,法斯宾德用“获得自由与重生”来描述自己的感受。这种压抑扭曲的家庭关系可想而知,这种视亲情为敌对的情绪,使法斯宾德常用一种折磨、惩罚的方式来对待爱他的人。

 

 

 

也许正是继父的粗暴和恶劣,使他对母亲之前那个小情人心存内疚之情,在《恐惧吞噬心灵》这部电影里,他讲述了一个违背传统爱情的故事,让一个中年寡妇与一个年轻的移民工人相爱并结婚,对这对相依为命的底层情侣给予了极深的同情。爱情本身并不是他要强调的,他想表达的是日常生活中无法派遣的空虚和寂寞,以及试图把这种空虚和寂寞变成人与人相互信任和安慰的桥梁,并从里面解脱出来的努力。即便如此,他否认情侣或者亲人之间会有牢不可摧的信任感,在影片里他显露出对老妻少夫挫败的童年印象:让无所不在的舆论压力冲垮了这对相濡以沫的情侣所倚靠的信任,个人的力量在群体面前脆弱不堪,婚后儿女、邻居、同事,几乎所有的人都指责他们,食品店也不再买东西给他们。两人最初是因为寂寞、相互同情结合在一起寻求温暖,此刻却因结合被社会排斥,那种冰冷刺骨的孤独感令人窒息。法斯宾德也为自己安排了一个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角色,就是扮演女主角粗暴的女婿,充满报复地砸毁了这对新婚夫妇的电视机。影片结束,两人在第一次相遇的酒吧相拥跳舞,两人又感到了幸福,本以为会就此收场,但法斯宾德的童年阴影再次占了上风,男主人公阿里突然倒地,医生诊断他患有严重的胃溃疡,是因为外籍工人面临压力、紧张的生活和充满敌意的环境造成的,结局以阿里的死亡告终。“幸福并不总是有趣的,可幸福……那毕竟是件体面的事情。”电影里的这句台词说出了法斯宾德对所谓幸福的定义,他认为自己总是游离在幸福之外,幸福感不过是装点门面的东西。

情人:爱玛•贺曼是法斯宾德的女性情人之一。在《裴特拉的苦泪》中饰演玛琳——一个任劳任怨的奴隶式女秘书。这个角色在整个影片中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对裴特拉的专横和侮辱总是默默忍受。与现实中的爱玛和法斯宾德的关系惊人地相似。爱玛和法斯宾德的母亲长得非常像,这让法斯宾德找到了报复母亲对他冷落的替身。爱玛认识法斯宾德之前,毫无演出经验,并且对相貌平庸的法斯宾德心存厌恶。法斯宾德知道扬长避短,游说爱玛出演其短片。他深知用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样的场合可以驾驭其控制和支配对方的野心。在电影领域,他非凡的天才可以掌控身边一切,让人五体投地,甘愿称臣。果然,爱玛被他出众的才华和温柔的体贴打动,对他百依百顺。他完全控制了她的生活,任意拆阅她的信件,当她逛街时间超过他所容忍的限度时,对她疲劳轰炸式的反复盘问。正如《裴特拉的苦泪》中的玛琳一样,爱玛成为法斯宾德的情侣、秘书、奴隶,四处推销他的剧本,为他物色演员角色,在法斯宾德缺钱花的时候,她赚钱来养活他。他们在交往过程中,法斯宾德还和其它男性和女性纠缠不清,爱玛和他同居时,曾经搬进过法斯宾德的男朋友,两个男人睡床,而爱玛自己打地铺。爱玛为了讨好这个男人,费尽心思,掏心掏肺,可是法斯宾德对她如羔羊般任人宰割的温驯感很快产生了厌倦。他经常在片场当众辱骂她,甚至在公共场合殴打她,给她演出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每次开机时,他总要逼得爱玛眼泪掉下来,把精心画上去的妆冲花,他才恶作剧地开拍,让她出洋相。这种心态被法斯宾德运用到电影《四季商人》里。爱玛饰演汉斯的妻子——爱普。爱普和汉斯的婚姻互不信任。爱普默默承受着冰冷的婚姻生活,内心极度空虚之余,她和男人通奸,却被女儿撞见,她羞愧难当,心灵倍受煎熬。爱普遭遇家庭暴力,之后两人合好,重振家业,和她通奸的男人却偏偏被丈夫选来做助手。最后事情被戳穿,丈夫渐渐对生活中的虚伪矫饰感到厌倦、乏味,整日酗酒,她冷眼看着丈夫喝下烈酒死亡。

法斯宾德对百依百顺的爱是蔑视的,电影里所有被爱人抛弃的可怜虫,全被归因于自作自受,没有思想,没有灵魂,被其形容为行尸走肉,一见就生厌。这可谓是他在生活中对身边的情人产生厌恶的表达。所以在《裴特拉的苦泪》中会有一个令人略感困惑的结尾:当裴特拉想用关怀的口吻对玛琳谈谈生活,玛琳竟然气冲冲地开始收拾行李要离开她。而之前裴特拉一直对玛琳指颐东西,把她当没有生命的奴隶看,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玛琳也似乎习惯了这种主仆关系,逆来顺受,当裴特拉要把她当人看时,她突然发现,她们的关系就此为止了。只有了解法斯宾德的情感世界,对这种结尾的顺理成章才会释然。 

 

参考文献:

1[]莱纳•维尔纳•法斯宾德:《法斯宾德论电影》,[]米夏尔•忒特贝尔格编,林芳如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

2[]罗纳德•海曼:《法斯宾德的世界》,彭倩文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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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

邱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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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美术史论,爱好电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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