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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菲先生脚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走路一瘸一拐。只要看到我的影子,他就会一溜烟跑好远,然后躲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用仇恨的眼光盯着我。

每次她瞧见我,淡淡地朝我笑笑,我知道她是在怨我,这能怪我么?是她坚持要带菲菲先生来,这个不懂医学常识的家伙,以为我要伤害他女主人,愚蠢的动物!要知道,我手背上那条长长的抓痕,过了一个多星期才消退下去。她对此,也表示了关心,甚至请我到家里去吃了一顿她亲手做的饭。但是比起菲菲先生的伤,她觉得那是多么微不足道。她的心思全放在那只该死的公猫身上!我心中不仅升起一股妒火。

我本应该和她从此熟稔起来,由于菲菲先生的受伤,我和她见面都很尴尬。要是能抓住他,我会像以前活埋流浪猫那样活埋了他。想到这,我心里突突直跳,手掌又感觉到那股倔强挣扎的力。

这天早上我打开诊所的门,吃惊地发现里面一团狼籍。玻璃鱼缸摔碎在地上,桌上地上全是水,那条金鱼不见了,留下几片干巴巴的鱼鳍和变黑的血迹,就像被野兽用利齿撕裂的一样。最让我气恼的是,昨天翻制的两副石膏牙齿模型摔在了地上,变成了两半。整个场景就像遭了一场抢劫。

天哪,是什么东西闯进来了!

我的第一个反映就是菲菲先生。

我仔细地检查了四周,在排风扇的入口处,我发现了几个梅花脚印。

果然是猫!

该死的畜生,我狠不得马上宰了他!

可怜的鱼,被当成丰盛的晚餐吃掉了。那惨烈的场景,我简直不愿意去想。还有那被摔得不成型的牙模,有一个顾客千叮万嘱追着我赶出来的。

我敲开了她的门。

她睡眼惺忪地来给我开门,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袍,里面的黑色蕾丝胸衣隐约可现。

我顿时忘了我要说什么。

她漠然地望着我,眼角残留着睡意。

“啊……是这样的,你的猫,啊……昨天夜里可曾出去过?”我本该理直气壮的去问她,可是瞧着她那张晨露初醒的花容,我的语气就变得结巴起来。

她带着好奇很快的看了我一眼,接着警惕起来,她并不回答猫是否出去过,而是问,“出什么事了吗?”

“哦,是这样的,恩……今天早上我来,一打开诊所,发现鱼缸被打翻了,鱼被吃掉,像是一场可怕的大屠杀,”为强调惨烈,我特地加了手势,“牙模也弄坏了……”

“你怀疑是我的猫干的?”她不等我把话说完,问道。

“哦,也不确定,我在排风口看到猫的脚印,所以……”

“你怀疑是菲菲先生干的?”她又反问我,语气明显不满。

“哦,我想你离我的诊所最近,所以……”我本想提到上次的意外事故,推测是菲菲先生的报复,她的小脸是那样严肃,以至于我感到这么直接地来问她实在有些冒失。

“你有证据么?”她的口气充满着挑衅,暗含着另一层意思——即便是菲菲先生干的,没有证据你拿我也没法啊。

她那傲慢无礼的态度让我有些窝火,我并不特别生她的气,我是恨她的猫。其实,我来问她,更多的成分是想借机和她说说话。可是我不能让她的傲慢占了上风,这等于让猫的傲慢占了上风。

“没证据我会这么早来敲你门。”我特意让我的语气非常强硬、肯定。

“你有什么证据?”她不甘示弱地反问道。

“现场的猫脚印。”

她没料到菲菲先生在现场留下了证据,顿时无语了,她撇撇嘴角,似乎在算计该怎么应付。“菲菲先生一般不会跳进别人房间里的,他只是在街上溜达。况且猫的脚印都差不多,你凭什么说是他的。”

“一般不会?那就是说有时也会。”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猫的脚印看上去差不多,实际上存在着差别,我可以用石膏翻一只菲菲先生的爪子,我们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你在挑我的字眼。”她斜着眼角看我,嘴角挂着讥诮的笑。

“小姐,你的猫吃了我的鱼,弄乱了我的诊所。”

“呵,”她把长袍拢了拢,“你来找我索赔么?”

我没想过找她索赔,只想狠狠地教训那只猫一顿。从她的反映看,她知道菲菲先生昨夜都干了什么?既然真是菲菲先生干的,我得另外想法子教训他,和她理论,只会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毕竟,我对她有好感。

于是,我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不,这是一桩凶案和扰乱社会治安罪,我想……我们应该开庭审判菲菲先生。”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可真逗,审判一只猫,哈哈,太搞笑了!” 她笑的样子很好看,这让她脸部的轮廓线柔和多了。

“我可是认真的,轻则判他终身监禁,重则判处死刑。”

“哦,我可怜的菲菲先生,”她捂着胸口,故作伤心,“看来我得跟你请最好的律师了。”说完,她又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脸都红了。

“那说好,今晚七点,在你家开庭。”我赶紧接口说。

“好呀!”她带着极大的兴趣答应了。

 

 

菲菲先生懒洋洋地蜷着身子在双人沙发上打盹。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他的耳朵向外一抖,随之睁开眼睛,放松的四肢立即呈紧张之势。这是他的地盘,他没有像在外面瞧见我那样马上逃窜,可是他充满着随即应战的戒备。对我来说,菲菲先生集中了猫的所有缺点:黑色、敏感、傲慢、冷漠、乖张、怪戾、恶毒、残忍、多疑、自以为是……她怎么会喜欢养猫呢?她有时候还真像猫,我的诊所开在她家旁边,可以算是近邻了,她却从没主动和我打过招呼。头总是高高上昂,冷若冰霜。像她这样的女人,一直和猫生活在一起,和周围的老邻居处得也不太亲热,我常听到她用召唤情人一样的声音唤她的猫。

“大法官坐这里吧。”她指着沙发说。

我刚朝沙发挪动了两步,菲菲先生就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开了。他的前腿还没有完全愈合,走起路来一掂一颠,倒有几分滑稽。沙发上面留下了一个椭圆形的窝痕。

“凶手逃跑了。”我大叫道。

“放心,他不会畏罪潜逃的。”她微笑着说。她平日里不苟言笑。

“我先给你泡壶茶。”她的手拨弄着素净的茶杯,热腾腾的茶水仿佛要将那雪一样的手指蒸化了。桌上白色的细颈瓶里插着一枝塑料花,当她从茶壶里倒出琥珀色的液体,轻烟袅袅,我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种特别待遇可要算在减罪的分数上哦。”她捧着茶杯递给我。

“你想贿赂我么?”我接茶的时候,手指故意轻轻触着她。她察觉到了么?双手缩回在膝盖上,平放。她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但是她不肯表露自己。她能抵抗多久呢?我猜想,她那故作姿态的娴静外表里,一定暗藏着一颗沸腾狂热的心。

她现在坐在双人沙发上,菲菲先生躺过的地方。双腿之间那片潮润的地方,是否能够感觉到那团残留着的菲菲先生的体温呢?那只猫,正亲昵地弓着身子在她的脚踝上擦来擦去,她把菲菲先生抱起来,放在膝盖上,轻轻抚摩着它的头。

“这只猫跟你多久了?”我问。

“九年。”她说,带着亲人一般的爱意挠着菲菲先生的脖子。

“你为什么喜欢养猫,而不是,比如养一只狗什么的?”

“我喜欢猫。”她的手指一只轻抚着菲菲先生,他半闭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

“发情期的时候,猫整夜叫个不停……他呢?”

她用眼角缓缓瞥了我一眼说,“哦,这个时候,我就让菲菲先生自己去寻欢作乐。”她转过头,垂眼看着猫,“我们不能压制它的欲望,对么?”她突然又意味深长添了一句。

她那口气,就像在告诫自己,或者是提醒我。

“那当然,人也一样。”我带着十分赞同的口吻说。

她举起眼来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自在,把猫抱在胸前。那家伙油亮的皮毛紧紧贴着她脖子那段露出的皮肤,一只爪子勾住了她领口的纤维,她费了些周折才将那只小爪子从蕾丝纤维上取下来。我瞧得浑身一阵燥热,仿佛勾住她衣服的不是猫爪子,而是我的手……我分明感觉到那堆肥厚的山岳一样隆起的滑腻的皮肤,柔软地在手心里弹拨,一股灼热的流液从心里直喷到脑门……

菲菲先生蹲在她的膝盖上,我发现他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我,他一直在用受宠的猫那种有权有势的傲慢审视着我,黄色的眼珠子闪着敏捷而锋利的光,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也想在她那滚烫的大腿上躺躺,可是你瞧,并不那么容易做到!我不禁大吃一惊,被一只猫读出猥亵的念头,简直是一种耻辱。是我的错觉,不!我千真万确从它目光里读出了它带有嘲讽的猫语言。

“那么,现在开庭!”我板起脸说。

她让菲菲先生端坐在茶几上,可是那家伙离开她的庇护就想躲起来。她把脸凑近菲菲先生的耳朵,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低声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想象着她贴在我耳朵边说话,挠痒痒的暖气,每根毫毛都在发痒。这只猫竟公然在我面前享受着这种待遇,一股强烈的妒意让我牙根发酸。

我要让法律来裁决他,这个狂妄无礼的家伙,要知道判决权可在我的手上。

法官菲菲先生,你在本法庭上所说的将成为呈堂证供,你宣誓所说的全部属实。

菲菲先生:我发誓所说的全都属实。

她举着他的爪子,尖着嗓子说。

法官:你昨夜六点到今早七点都在做什么?

菲菲先生:哦,亲爱的先生,六点我在家看电视,然后和女主人一起共餐,时间大约是七点半。九点的时候,我去洗了个澡,那香波的味道真迷人,特地为我买的。我太喜欢洗澡啦……

那只讨厌的猫打了个哈欠,仿佛在甜美地回忆。他们是一起洗澡的么?她的身体泡在浴缸里,菲菲先生蹲在她胸脯上,带刺的舌头肆无忌惮地舔,她闭着眼睛仰躺在水里,微微张着嘴……

菲菲先生:之后,我在沙发上打盹,一觉就睡到天亮。

她把菲菲先生举在胸前,摇晃着他的脖子。菲菲先生被摇得很不舒服,挣扎着想逃跑,她拍拍他的头,再一次在他耳边小声地安慰。我的屁股在座位上极不舒服地移了移,他抬起眼睛望向我,眼神里充满着享乐的快意,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要我动动一根小指头,她就会凑过身体来爱抚我,你也想试试吧。

我一定要判处他的死刑,绞死他!

法官:事实上,有人看见你出门了,并爬上了树,在上面观望了一阵,跳上了屋顶。

菲菲先生:哦,对不起,亲爱的先生,我忘了,有一会儿我的确出去了一趟,吃得太饱,想去活动活动筋骨。

猫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扶着他的爪子在摸他。用揉或许更准确,他的脸上有一种色情的安逸。

法官:那这段时间你又做了什么?有证人看见你从屋顶上跳到了诊所的排风扇口,并潜了进去。

我站了起来,双手猛地拍在茶几上,提高了嗓门。太猛了,猫被吓得往后一缩,用戒备的眼睛瞅着我。她像抱着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他,让他重新镇静下来。

菲菲先生:恩,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那个屁股拖着红纱的妞儿,穿着紧身衣,在水里不知羞耻地游来游去,以为自己是美人鱼……可是太肥了。她还不住地向我抛媚眼,勾引我!

说到勾引两个字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并把菲菲先生抱到自己的大腿上,仿佛真的相信菲菲先生受了勾引,用询问的眼睛看着他。

菲菲先生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谄媚地舔着她的手。

菲菲先生:这个不要脸的下流胚子,我讥笑她是被别人搞大了肚子,哈哈,出来卖身赚奶粉钱……低级的、下贱的、不要脸的骚娘们儿!

声音油滑,继而愤然。

法官:请陈述人语言严肃。

我的手握成拳头,重重地在桌上敲着。

她的手指也搅得紧紧的。

菲菲先生:哦,就算是我的话说得粗鲁了点吧,这个我承认……她气得全身通红,从水里冲了出来,要打我。法官先生,那么骠悍的一个肥妞用身体来撞我,我得自卫,要知道我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就用爪子回敬她们。结果她那廉价的漂亮衣服被我撕破了……”

一种猥亵粗暴的腔调,声音停了下来,直喘气。

菲菲先生漫不经心地瞅着我,尾巴在她的腰上擦来擦去。微笑。

菲菲先生:其实,我是受害者呀,我被她们打昏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她死了。因为她忘了自己根本不属于陆地,她是缺氧死的。

大笑。

法官:那摔碎的鱼缸怎么解释?

皱眉头。

菲菲先生:我聪明的先生,那是在厮打的过程中被挤下桌摔碎的,要知道那三个贱人力大无比,结果反把自己给葬送了。谁让她来勾引我呢……哈哈,没了水,她们怎么活得下去,没了水,哦,没水的女人……多么可怕的事实,慢慢地变干,皮肤失去了弹性,像一张豆腐皮……她的死亡是自己造成的。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迷狂的东西,被无边的想象牵引着,意志从现实肉身中抽离,和菲菲先生合而为一。

法官:那摔坏的牙模呢?

菲菲先生:我是怎么被她打昏的呢。

他慢慢地回忆。

他在思考。

她也在思考。

他们在寻找一个好的借口。

菲菲先生:对,就是她抓起那两块坚硬的牙齿来砸我的头把我砸晕的。要知道,所有的责任都不怪我。

 他们俩相视一笑,狡黠地说。

法官:那她的尸体呢?地上只有被你撕扯下的衣服碎片。

菲菲先生:我因为害怕,所以拖出去埋了。

她用手按住脖子,装作全身发抖。

法官:埋在哪里?

我厉声问。

菲菲先生:就在门口的树下。

我正想说到现场去看看,他抢在我前面。

菲菲先生:是这样的,这样的……由于埋得太浅,被野狗吃掉了。

无耻的嘴脸,把责任想推得一干二净。

法官:菲菲先生,这一切都是你个人的片面之词,你并没有证人来证明你说的都是事实。

菲菲先生:那你也没有目击证人证明是我吃了她。

她得意地仰着头,狂笑。

法官:好吧,即便是正当防卫,根据有关法律条例,你也得被判刑。

我手指着他,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了。

菲菲先生往后一缩,脸露凶相,锋利的爪子伸了出来。

“哦,等等,等等!”她扬起一只胳膊,推开我的手,振振有辞地说,“法官先生,我的辩护人智力发展并不健全,连半岁的人的智商都不到,而且法律规定要到十八岁才判刑,他才九岁呢。”

菲菲先生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似乎在说:嗨,老兄,你是整不到我的!

 

 

我和她抱在一起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想了好久都没想清楚。拥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可是在双方身体接触之前,仿佛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在酝酿。我看着墙壁上的钟,从她进来,到我们拥抱,三十分钟不到,前一秒钟还在谈菲菲先生,那只该死的猫,他腿上的伤口不再长毛,也许应该给他戴一条宽脚镯,材质是黑金砂的,当时她正这么说着。后来……后来我们就抱在了一起。我怎么觉得前奏是如此漫长,漫长得超过了第一次见到她到现在拥抱的时间。

是我主动的,还是她主动的?这无关紧要。仿佛不是第一次拥抱,也许双方都在意念中苟合过无数次。她表现出极大的顺从,也许早就怀着某种期待。她的头微微向上仰,嘴唇撅着,等着我吻她。有点滑稽。

我没有时间发笑。

我用手紧紧搂着她,搂着她的头、肩膀、腰、臀以及任何可以触及到的地方。我把嘴凑了过去……曾经,她仰躺在治疗椅上,张着嘴,我就想这么吻她。我不想把兹拉兹拉作响的牙钻放进她的口中,而是把浸淫在唾液里的舌头放进她的口中。

她躺在治疗椅上,不再抱菲菲先生来。没了猫,我本该轻松,然而,我却感觉到莫名的紧张,仿佛我在对她进行口头施暴。我戴着口罩逼近她的脸,感受着她的一呼一吸。她的嘴是一个看不见底的黑洞,热腾腾的巨力将我往那无底深渊拖。我的手就像拿着一根极粗的针头在极薄的缎面上刺绣,必须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以前,病人各种各样的反映都有,我从不放在心上。对我来说,那里躺着的只是一具跟我毫无关系的肉体。她不一样,她的身体躺在那里,有呼吸,有温度……

我想要吻她,她顺从地躺在那里,这和躺在床上等待着男人的女人有何两样?我怀揣如此想法去观看别的女病人,有一次,我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她们张着大嘴的样子是那样丑恶,呲牙裂嘴,脸被撑得完全变形,怎么可能引起人的欲望?而她……我从没去注意她张大嘴变形的脸,我注意到她的是什么呢?我的心完全被不切实际的想象给占据了,我看着她的脸,却在模拟想象她的阴道——对了,这就是重点!

“猫,好些了吧?”每次我都要这么问她。尽管我极不情愿想到那只阴森森的家伙。我是她的牙医,我应该询问她的病情。当然,我看得很清,比起令她烦恼痛苦的牙齿,她更喜欢谈菲菲先生。我们之间的话题总是围绕菲菲先生,任何人包括她,觉得我也是一个很爱猫的人。甚至我也在想,我是否改变了对猫的成见了呢?

她的头发散在我手臂上,并遮盖住她半边脸。我衔到了她的头发。

她把头一偏,想把头发甩过去。这样,我的嘴唇就不得不离开她的嘴唇。她把头朝后仰着用力甩了甩,我的一只手扶着她的腰,感觉到向后的弯度。她重新别过脸来,望着我微笑,脸上还残留着几根发丝,我用手指给她拂去。这一次,我们毫无障碍地吸吮在了一起。

我把她推到了治疗椅上,在那里,我幻想过无数次和她身体的亲近。

她却停住了。她说这里不适合,冰冷的机械。

我们到她的房间……

“哦,等等!”她瞪大眼睛叫起来,再一次停下来。

“儿童不宜!”她说。

我顺着她的眼睛瞧过去,看到菲菲先生正蹲坐在橱柜上,黑色的身体隐没在阴影中,只剩下那对幽幽发光的眼睛。

 

 

它究竟在想什么?毛茸茸的脑袋里不过鸡蛋那么大的脑髓花,还能有复杂的思维。我竟然在琢磨它,为什么要去琢磨它?因为它是她的猫么?

我们相互对视着,它身子微弓,前腿前伸,爪子露锋。我以为它会象往常那样逃很远,事实上,它做出了防备的攻势。它无非是向我说明——这是它的地盘,我是一个入侵者。

他这种以主人自居的德性使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

昨天她来找我,她要外出一个星期,托我照顾菲菲先生。

我是多么不情愿去照顾一只猫。

 “除了你,我找不出更值得相信的人。”她说。

啊哈,她说这样的话,我怎么能够拒绝。但是一只猫,犯得着找一个最值得信任的人照顾么?把它丢在街上一个星期,我敢打赌,它仍然活得好好的。

“你每天要按时喂他的食物。”她拉着我的手说。

“猫沙每隔两天换一次。”(我竟得去清理他的屎尿!)

“抗生素碾碎了掺在他食物里,他的脚伤得重,还得继续服药。”(她是在暗示我把菲菲先生伤得很重么?她还在想那事情,这不怪我,的确不怪我。其实她没有责备的意思,是我自己敏感了。全怪那该死的猫!)

“窗户不要关严了,他白天要出去透透气。”(出去最好让车撞死他……)

“盘子里的水要用冷却的开水,千万不要用自来水,会拉肚子。”(这么娇气的猫。)

“晚上六点的时候,请将电视打开,调到六频道,有他喜欢看的节目。”(我的天,猫还会看电视!)

她给我交待了一大通,我算是懂了,要征服她的心,就得先征服这一只猫。我向她保证,回来菲菲先生毫毛不损。她高兴地看着我,把手放在胸口,说自己是多么的感激。

仅仅是第一天,我就想让菲菲先生毫毛不留地消失在这个房间里。

我得吓唬吓唬这只无视我尊严的畜生。我环顾四周,随手抓起晾衣叉朝它打去。还没接触到他的身体,他早已一个箭步从柜子顶端跃下,躲到了沙发后面。我用叉子捅沙发底部,他灵巧地跳到了书架上。我越发觉得狂躁不安,我和他在房间里追来追去,甚至打翻了她墙角的花盆,砸碎了两只茶杯、散落了一地书。而菲菲先生,现在端庄地蹲坐在窗沿上,慢条斯理地抖着身上的毛,傲慢地看着一脸怒气的我。

 

 

菲菲先生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我送去的食物它一点都没有动。看来我低估了猫的智商,他难道读得懂老鼠药口袋上的文字么?我悄悄把毒药换装在盐瓶里。

今天,我特地从市场里买了一条鲜活的鲫鱼,当厨房里飘出鱼肉的腥香味时,菲菲先生在沙发上有些按捺不住,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我暗自窃喜,这次他总逃不掉了吧。

我把煮好的鱼倒进他的餐盘,放在地上。菲菲先生跳上书架顶端,戒备地观望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再次检查了房间的窗户和所有他可能出去的孔道,然后关上了门。

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向她解释——误吃了邻居的老鼠药。她会有什么样的反映,也许从此不理我。无论怎样,这只猫是我和她交往的最大障碍。

她回来了,并没有问起菲菲先生。她的手指在我胸口滑动,痒酥酥的。我闭着眼睛享受,柔软的,天鹅绒毛一般,毛茸茸的在我胸口抓挠,指甲太尖了,划痛了我,白嫩的小巧的手,等等,怎么会是一只猫爪子,菲菲先生的爪子,中毒后的抽搐,在我胸口上抓,恶狠狠地抓。我想扮开他,她却压在我身上,血一股一股冒出来,我的胸口血肉模糊……

我挣扎着从梦里醒来,额头全是汗水。我拧亮台灯,一双阴森的眼睛正死盯着我。菲菲先生蹲在那里。我大叫一声,双腿发软。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房间里漆黑一片,又是一个梦!我犹豫着去开台灯。

我竟为这只该死的猫如此烦躁不安。

他的四肢蜷缩着,身体已经僵硬——打开她的房间之前,我这样想象着菲菲先生的模样。餐盘的鱼已经被吃掉了三分之一。菲菲先生呢?我搜寻了房间每一个角落,包括柜子里面,也没找到他的尸体。他难道跑出去了?

我查看了房间,该死!厨房排风扇我忘记堵了,只有这里他有可能钻出去。我再次检查了房间的每个角落,确定他的尸体没有在房间里。

在附近的街道我也搜寻了一番,依然没有他的踪迹。他究竟死了没有?即便没有死,猫也不可能开口说话。

我放宽了心。

她的反映比我预计的强烈多了。

她在寻找这只该死的猫,为了赢得她的好感,我也装模作样地和她一起找。

菲菲先生估计中毒了,口吐白沫在排水沟挣扎,后来就不见了。邻居提供了一条线索。

可怜的菲菲先生!

她脸色苍白,伤心!很快她就会投入我的怀抱了,男人的肩膀可要比一只猫宽厚多了。

我应该先爱抚,还是直接进入。

哦,可怜的菲菲先生,她趴在我肩头抽泣。

她的头发挠得我脖子好痒,我现在是否该亲吻她,动作温柔点还是猛烈点。

哦,我可怜的菲菲先生。她转过身去抽纸巾。

她要是早点察觉,菲菲先生也不至于这么可怜。

要是他没有死,我还得想其它的办法弄死他。所幸的是,他没有回来,连尸体也没找着。

我真不该离开他,我可怜的菲菲先生。她充满自责地重复着这几句话。

若不是她的过度宠爱,我也不会这样对待菲菲先生。哦,这可怜的家伙。

她甚至都不愿意回房间里住。

也不愿意到我那里住。

我在诊所的沙发上给她铺了一个小窝。

很快,她就属于我了,这段时间就给她默哀吧。

我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给她安慰,柔软的肉。

她为他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葬礼。黑色的鞋盒子里装着他的尸体。一具假想的尸体。

饿了,吃碗面条吧。她走进厨房给我下面条。

一个瘦弱的背影,她是真的为他难过。

热腾腾的面条,真暖和,拌上点小鱼小吓,他会吃得碗哗啦哗啦直响。

她又讲起他来,眼角还流着泪。鱼腥味道,冲鼻的鱼腥味道,这味道突兀而又熟悉,熟悉而又突兀,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包老鼠药,装在盐瓶里的老鼠药……

我轰然倒地,就在那一瞬间,我瞥见厨房的台子上,放着装老鼠药的盐瓶。

她弄错了。是我错了!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来。

又是一个梦。

我打开她的房间。菲菲先生正躺在沙发上睡大觉。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闭目养神。

我对他是无害的,这几天我都殷勤地伏侍他,他明白我对他是无害的。他终于放松警惕和傲慢,把我当自己人看待了。

还有两天她就回来了。

杀死一只猫并不那么容易,真要动手,我还得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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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

邱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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