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早餐”一词是通用面粉公司的注册商标,用于一种早餐谷类食品。冯内古特用它来做书名,估计跟达达主义随便翻开字典看到“达达”二字便用来命名流派差不多。美术圈里的人现在谈论的东西都越来越严肃,严肃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当严肃的目的只是击中箭靶子上的红点,艺术创作就渐渐变成瞄准器,批评也变成了放冷箭,精准得好生无趣。如果想试试在靶心的红点外去“有的放矢”,不妨读读《冠军早餐》。
精准的语言容易陈词滥调,反而使得“废话就是力量”。黑色幽默开启的不仅仅是一种将眼泪转化为笑声的观念,具体到文学语言中,它是一种杂糅的、粗糙的、生猛的语言表达,像有莎士比亚“to be or not to be”那种考究华丽语言感的英国文学,是很难在这条线上突破出一条裂缝的。没有文化包袱的美国自然而然成为它的源头,冯内古特在《冠军早餐》一开头就是讲两个老头要见面,可是接着就大谈特谈屁眼、国旗、内裤、阴户口……还配上手绘插图辅助。
男主人公之一的科幻小说家屈鲁特,最后居然获得诺贝尔医学奖。在获奖之前,他已经写了一百七十部小说和两千篇短篇。他靠安装铝合金防爆门窗为生,老板和同事都不知道他是一个作家,他也没有读者,书不知道刊登在什么地方,偶尔在色情书店能寻觅到,小说篇名被随意地改掉,插图与他的科幻故事毫不相关,大家买他的书只是为了看书中的色情插图。“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美国人被他们的政府视为粪土,好像他们的生命像擦脸的手纸一样可以用过即丢?”冯内古特借小说家的口气道出了个体生命的卑微,可是一旦获得荣誉和奖项,卑微的生命似乎转瞬就获得了某种尊严。屈鲁特去世后,被公认为伟大的艺术家和科学家,美国文艺科学院为他立碑,上面引用他小说里的一句话:“只有我们思想是人性的,我们才是健康的。”
话痨了半天,冯内古特终于让两个老头子见面了,“我”本人却也跳出来,说小说写得太烂,要马上结束掉。"让别人为混乱带来秩序。而我则是为秩序带来混乱,我想这就是我做的。"
1944年冯内古特在阿登战役中被德军捕获,关进德累斯顿的战俘集中营,遭受盟军连续三天的轰炸,尸体、死亡、灰飞烟灭成为他一生的阴影,他后来患上抑郁症,自杀多次未遂。他曾在《猫的摇篮》里写一个人填表格,“业余活动”一栏里写上“活着”,“主要职业”里填着“死亡”。这是冯内古特的自嘲,也是他的生命态度。
冯内古特的小说每一页都会让人找到笑点,但笑后让人莫名的悲伤和绝望。冯内古特看似尖酸刻薄的,其实有一颗外冷内热式的保暖水瓶胆的心。冯内古特在《冠军早餐》里描淡写地说胡佛是个鳏夫,只有一条出车祸不能摇尾巴的猎狗,因为不能摇尾巴,它无法让别的狗知道它是多么友善。它得同它们不断打架,耳朵被咬破,全身是伤疤。主人胡佛没有人说话,他常对狗说话,甚至唠叨爱情。而屈鲁特有一只名叫比尔的鹦鹉,他对比尔大谈世界末日,告诉它人类只配惨死。每个人物包括动物都夹杂着冯内古特自己的写照,拒绝摇尾乞怜,愤世嫉俗,战斗到底。
谁都愿意听杜拉斯在《情人》里开头说的一句话:“比起你那年轻的美貌,我更爱你现
在倍受摧残的容颜!”叶芝稍微现实一点,带着伤感地说,当你老了,请取下这本诗篇。
美国文学不愿意这么煽情,直接粗口上来。“滚开,别来烦我的尸体袋!”
人的生老病死不只是一个物理过程,它更是文化造就出的价值观。
“廉颇已老,尚能饭否?”这是最令人悲凄的诘问。
不然冯古内特不会在小说结尾这么写:
作者我说:“起来吧,屈鲁特先生,你自由了,你自由了。”然后我消失了,听到屈鲁特用我父亲的声音向我呼喊:“让我年轻,让我年轻,让我年轻!”
0
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