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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学中,营造悬念是靠句子与句子之间搭建起的氛围关系。相比较起来,电影就容易多了,声音和图像都在帮它营造这种氛围。但是三、四流的悬念片并不靠智性取胜,它依赖的是恐怖片的基本元素。文字需要阅读的时间过程,现代人的耐性死于视觉奇观,使神经兴奋的难度越来越大。这是一个事故胜于故事的时代。

汉娜•亭蒂的《动物怪譚》是一本有关悬念的消遣书,也是一本制造奇观的娱乐书,同时也是分析人性的文学著作。

汉娜•亭蒂继承了爱伦坡的象征主义,和坡小说中具有一条明显主线的叙事逻辑相比,她更带有即兴讲故事的随意性。事实上,这是她玩弄的一个伎俩,她通过隐藏逻辑主线,使故事的悬念在看似散漫的讲述中变得神秘、浓郁起来。同时,她穿插了不同动物在故事中,动物身上所具有的非确定性和原始兽性使得人的角色定位变得暧昧、多义。

这本小说里一共收录了十一篇短篇。每篇的开头一句是一根悬念的导火索。比如:

洗大象的时间到了。《动物怪譚》

小派和克莱德遇害那晚吃的是炖牛肉。(《甜蜜的家》)

故事是从长颈鹿递交给动物园管理员的一份陈情状开始的。(《长颈鹿的陈青》)

玻璃外头站着一家人。(《保存》)

我不知道瑞克为什么以为这只兔子会飞,他明知它不会飞,像他就知道我不会飞啊!(《斯利姆的最后一程》)

安布鲁佐出生时是拳头先出来的。(《年度最佳杀手》)

乔伊鲁道夫的妈妈是镇上仅有的一家快餐店里唯一的女侍。(《话不投机》)

蛇是接收来的。(《如何活化心中的灵蛇》)

艾伦柏金个子很矮,头又快秃了,不过说到叫别人帮他做事,他可是很有一套。(《鸡不可失》)

理查德实在不想每次都问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做?(《血债》)

华德隆小姐是美国人,刚满十二岁就被带到新罕布什尔州的一所寄宿学校,由修女抚养。(《华德隆小姐红疣猴》)

这些开头看似平淡,读完每一个短篇之后,你会发现它绝对不是干咳式的,而是与叙事的结构关系有关。当然,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是不会在乎开头一句的难度的,他们天生就会吊读者的胃口。悬念和侦探小说制造迷局不外乎几种方式:一种是靠情节,但它有风险,靠想象力和逻辑推算带动情节发展,一旦讲故事的能力平平或者想象力衰退,就很难引人入胜。一种就是玩结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套故事,使时间无限延沓,从而空间变得丰富多维,也即略萨说的“中国套盒”方法,或者《罗生门》式的平行排列,由一个中心事件牵扯出几个不同的叙事角度,最简单的罗列刺穿人性的复杂。博尔赫斯的小说特别注重在时间和空间的错乱交叠中,产生迷宫式的逻辑理性,他为读者安排好了迷宫的线路,需要在阅读中介入智性,他的写作绝对不是为消遣服务的,他希望读者在阅读中具备希腊神话中伊阿宋的智慧和勇气,才能获得美狄亚解码迷宫空间的线团,从而从他设置的文字迷障中走出。卡尔维诺也同样具备这样的能力,《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就像一个矩形方阵一样,从一个模子里分出同样模数单位的十个故事,他有建筑师的思维。

汉娜•亭蒂并不卖弄叙事结构,但我们能清晰地体会到她对结构的推敲,由此而产生出悬念。比如第一篇《动物怪谭》,她讲了好几种动物,有大象、狮子、鹦鹉、大猩猩、海洋深处的不明生物、狗、蛇、北极熊,这些动物使里面被谈及的人物命运变得戏剧化的悲惨,而里面有一句重复了两次的话:“我想象我前妻掀起大象的巨耳,向它耳语:踩那边。”这句话使我们神经开始绷紧,因为那些与动物有关的人最后不是死就是残,那么照顾大象的“我”一定会发生一点什么事情。其实,故事的结尾,我们也不知道究竟事情发生没有,汉娜•亭蒂前面讲的全都是人遭遇动物的意外悲剧,而大象即将要做出的惨剧行为却是“我”蓄意的安排。故事结束,并没有仅仅使我们的好奇心停留在她营造的奇闻异事上,而是升腾起一种对生活无奈的凄凉。汉娜•亭蒂对文字的处理非常节制,人生的惨痛在她笔下就是一种极冷静的白描式的描述。这使她的小说跳离了悬念小说传奇式的局限性,让我们回到了对现实生活本身的思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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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

邱敏

137篇文章 5年前更新

专业美术史论,爱好电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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