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

阅读:0
听报道

 

 

 

今天陈君给我发来爱伦 坡《人群中的人》,坡的文字里总是透着绝望的寒意,他小说的人物总是抽象的,用象征手法去对应现代社会里产生的问题:老人总往人群热闹的地方走,他想以此来逃避孤独。古典主义的叙事方式往往“我”是一个全知全能,用上帝一样俯瞰的眼光看世界,“我”是没有问题的,而坡这里的写作有了一个明显的变化,把主体的“我”也放入到了现代社会的问题里,“我”不是冷眼旁观者,而是更为严重的病人。在人群里逃避孤独的不只是这个老人,而是“我“这个尾随老人其后的无名氏。和“我”相比,老人的行为荒唐,却是有目的的,“我”只是一个闲逛者,一个自我放逐的边缘人,一个现代社会的“精神病人”。

坡的贡献不仅仅在于固定了悬念这一写作方式,更为重要的是他在现代文学开始倾向于取消叙事主体和结构秩序时,他强化了文学叙事的结构秩序。波德莱尔说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永恒不是时间的无止境,乃是一种崇高的精神信念,如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瞬间表象给我们带来的娱乐式的刺激和肤浅将是可怕的。坡没有盲目地摒弃掉另一半的永恒和不变,用悬念推理这种逻辑形式重审文学结构秩序的重要性,他也敏感到了现代工业对艺术创作所产生的影响——视觉震惊的重要价值,在写作中加入凶杀、死亡,营造迷局。本雅明评价说,这篇小说仿佛是侦探小说的X光片,最烦作案时留下的形象不见了,剩下的只是单纯的骨架:追捕者,人群,和一个总是步行在伦敦人流中的不知身份的人。不知道导演诺兰的处女作《追随》是不是受到了坡这篇小说的影响,同样是在街头无聊地尾随他人,看似无关的两条叙事最后碰撞在一起,形成谜团矩阵。他的悬念是靠制造精致复杂的叙事结构产生,他后来的电影几乎都在娴熟地运用这种逻辑结构,而在人群中尾随另一个人的谜团意象却是坡所奠定的。福克纳的《献给艾米丽的一枝玫瑰》,当人们带着好奇心走进被艾米丽死封了十年的屋子,发现了床上艾米丽的爱人的干尸,呈拥抱的姿势,而旁边的枕头有人压过的痕迹。这篇小说有一个视角,就是“我们”,叙述始终是以“我们”的好奇心在叙述,平淡的生活让“我们”总期盼能来一点新鲜的刺激,当我们发现床上的干尸,“我们”并没有因为好奇心的满足而驱逐生活的沉闷乏味,我们被深深地震惊,乃是我们所不能直面或承受的孤独通过那具干尸显了形。希区柯克在《精神病患者》里再次运用了这个黑暗的绝望意象:凶杀不过是大众电影通常玩弄的吊胃口的花招,希区柯克高就高在他电影里的凶杀只是镜头传达的视觉导向,它慢慢将我们带向人本的孤独和绝望。

 

 我们在他们的作品中都能看到相似的针对性:现代都市涌动的人群中看似热闹喧哗的表象之下,游走着无数精神流亡和自我放逐的个体,他们自我边缘化,当无力与主流意识形态对抗时,个人自由反而变成一种精神枷锁。成为边缘人,要付出代价,因为他注定要以生命去挑战和承受孤独的重负,这在某种意义上重拾了希腊的悲剧精神,肯定了永恒的另一半。而当我们回过头来看印象派的绘画,就不会再仅仅陶醉于马奈、雷诺阿等人描绘的城市休闲场景了,他们画面中那些身处酒吧、舞会中人,表情里总暗含一种深深厌倦,比如马奈《福利·贝热尔的吧台》,那个酒吧的女侍者占据了画面的中心,她目光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热闹的人群则是通过背后的镜子映照出来,而她的背影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按照焦点透视,镜子是不可能折射出这个角度来。她的正面形象在画里乃是一个诗意象征:一个自我放逐的巴黎幽魂,冷眼旁观地看着周遭的人群。 

 

 

        

 

 

话题:



0

推荐

邱敏

邱敏

137篇文章 5年前更新

专业美术史论,爱好电影、文学。

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