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瓜：
我终于租到了一个便宜的房子，上次找的公司又黄了，钱自然紧张点。这一个星期以来我和鼠标只在车费上花钱，我们到处去蹭饭吃，找到一个绝对棒的方法——展览都是有食物供应的，那么，我们就一直去参加各种展览。昨天是C先生在上海美术馆的个展，鼠标设法弄了一张请柬，要知道在上海美术馆的展览，结束后都是有答谢晚宴的，我和鼠标当然乐意至之啦。
说的是三点半开幕，结果四点半才进去。在门口，可以看到好多平日里看不到的艺术家、批评家，当然还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女们。在这一个小时里，先放进去的都是些老外和一些表情和老外一样高贵的中国人，连那些平日里看不到的艺术家、批评家都还得在外面等着。
进去后人山人海，上海美术馆一楼的展厅，就像是未来派波丘尼的那幅画一样，全塞满了人。可惜不是把画扔出美术馆的骚动，大家都像鸽子一样在文雅地踱步。哇，我在里面看到艺术圈里好多的名人，他们混在人群里，头上的光晕便消失了。除非
当然，今天，他是明星！
C先生的成名作也在里面，瞻仰的人太多，也无法好好看。他最近的新作全是画的年轻女孩子，把她们脱光了衣服放在荒郊野外。一幅画一个女孩子，背景便是荒芜。他画得很薄，一笔到位，技法上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我想C先生这种身边美女如云，他对女性身体多少有些玩味，一个老男人对女性身体的占有欲，娇嫩欲滴的少女，被他驱赶到无人的野地，鬼魅之气。灰绿色调，非常雅致，仿若升腾起的一池雾水，氤氲地像是在催眠。这些女孩也果真像是被催眠一样，没有个性，没有血肉，呆呆地在画面上展示着她们自己。
关于他的作品，我不再多说，开幕式上实在不能好好欣赏。看看周围的人，比看画更让我集中注意力。
鼠标打听到了吃饭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并告诉我，今天是C先生的生日，哇，想到有一顿丰盛的晚宴等在那里，我就又仔细地看了身边墙上的几张画，作为虔诚的崇拜者对他创作的景仰。
人流渐渐松动，我们也走完一圈。于是到外面去透透气。
这些都不写了，我直接告诉你晚宴里好玩的事儿吧。
O先生是评论家，个子不高，走路两脚生风，犹如一只刚从新鲜泥土里滚出的土豆。在风度翩翩的艺术家人群中，他自有个人独特的方式来引起女孩子们的注意。
“你说话真像说唱。”
旁边女孩这么一说，他便来劲了。马上来了一段即兴的Rap表演，并用他那惊人的语言天赋，用中文胡说八道了四国语言。粗肥的手指灵巧地指指点点，虽说是坐着，他的腿也在桌下毫不怠工。女孩子们全都咯咯地笑起来，他便放任自己醉晕在笑声里。
在这一桌取得了如此成绩，过了一会儿，他又转战它桌去了。
有琴声滑动，我转头一看，一女士正在拨弄古筝。如此喧闹的宴会，我真佩服她可以弹奏自如。
L先生端着酒杯过来了。他一头乌黑的长发在灯光下油油地发光，从来没见过他的眉头有舒展过的时候，此刻，他的脸更是被酒气熏得如同酱瓜，似乎有愤愤然的火要燎原出来。果然，他屁股还未沾凳子，就在那里骂骂咧咧地说开了，说的是在上一桌里没尽兴的话题。大家有句没句地听着，没人接茬。这时有人告诉他自己曾报考过他的研究生，结果没考上。
“你怎么先不告诉我？”他很认真地追问。当他听到是英语没过，拳头就捶桌道：“央美的实验艺术大会，我是有言要发的……他们打住我了……教育体制不改革，他妈的，收研究生导师没有决定权，全他妈的被英语等国家考试项目刷下去了……我们要争取导师决定权……考归考，最后导师是要站出来说话的……陈丹青以前闹了，是有用的，教委一看，果然还不及八十年代了，退步，他妈的退步，比八十年代还不如……”
无心听他在那里发表愤青的控诉，偏头去看周围的人，突然，一倩影从我面前飘过，我看到了A女士，在我念大学的时候，她是我见过的最动人的美人，她在我心里一直像女神一样敬爱着。今晚她穿着一件黑色抱腰的晚礼裙，身体在缎子下优游起伏，雪白的脖子从衣物里挣脱出来，一柳水仙般亭亭而立。她优雅地对着旁人笑着，眼睛大而流转，瞳子颜色是茶色的淡痕，我遗憾地看到她眼角眉梢添了些美人迟暮的调子。芳芳见我盯着旁边发神，顺着我目光看过去，便问我可与A女士有交情，我摇头。她低低告诉我A美人现在已经是阔太太，孩子都快十岁了，老公身价过亿。芳芳是个包打听，艺术圈的各种事情都可以在她那里搜罗得到，我们的请柬也是从她那里弄到的。“那她可还画画？”“当然画，美女艺术家比起美女来可要有份量多了。”芳芳讥诮地说。我因为敬爱着她人，对她的画也关注，她的画画得不好，不要紧，不但无损于她的花容月貌，反倒因之是美人，作画反倒是增添她美貌的高贵品质了。
灯忽然灭了，只留下餐厅一角烛光荧荧，扭头一看，餐车上缓缓推来巨型生日蛋糕，有人开始尖叫，C先生被一群年轻女郎簇拥着，人人皆面带喜色，粉面桃腮与烛光辉映，C先生仿若画中贵人一般巍峨严严。过了一会儿，有人领唱生日快乐歌，接着众声齐唱。晚宴由此达到高潮，杯斛交错声连绵不绝。
在上海，宴会也就如此告终。可是四川人热情好客，越是酒酣人醉之时，越是兴致高昂。离席之人只在少数，坚守者捧杯在四处穿梭，桌上杯盘狼藉。芳芳在旁边已是东倒西歪，她的脸被酒气蒸得通红，滚烫的红色一直流下脖子，蜿蜒进胸口那一抹深凹处。我寻找鼠标，他和一个女孩子正谈得眉飞色舞，两人四目相对，眼波流动，完全无视周围的热闹。芳芳喝酒甚是豪爽，来者不拒。
餐厅的服务员已经在入口处穿着笔挺的制服作送客状，热闹到了他们脸上，竟然可以结成霜壳子，冷眼旁观地看着。
之后，大拨人马又换到钱柜唱歌。
一共包了四个包房。大包房里已是依红偎翠地人潮涌动，我和芳芳挤不进去，在旁边小包房里入坐。鼠标和女孩在另一间包房正在对唱情歌。
O先生一脸油光，体恤下摆描有红色火焰的，酒肉下肚，衣服上的火苗被肚子顶了起来，他拿着麦克风用略带美声的腔唱着流行歌曲，每换一次气，肚子上的火苗纹样便生了风似的直往胸口上窜，他的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却被烧得那么快乐，那么志得意满。年轻的女孩子都拥着他，逗他乐，他趁机左拥右抱，不时在女孩子的屁股、胸口上摸两把。他甘愿作石榴裙下的睡蛙，即便被当成小丑取乐，他也不介意。如此一来，他倒也有一颗天真的孩子心罢。一个女孩酥肩毕露，摇着杨柳的腰在O先生面前坐下。他醉眼朦胧，将头埋在她雪白的肩头，像孩子一样倦着睡了。突然，又惊厥一般站起来抢麦克风唱歌，把啤酒打翻在地。啤酒咕嘟咕嘟吐着白泡全倒在酥肩女孩子漂亮的鞋子上，那女孩也不惊慌，镇静地扶直了酒瓶，把O先生安顿好，才掏出纸巾来擦鞋上的污物。
A女士竟然进来了。我顿时紧张起来，少年时对她的憧憬让我现在仍然不敢正眼看她。便扭头看芳芳唱歌，芳芳醉酒的嗓子把歌唱得乱七八糟。A 女士和对面一人调笑，双手叉腰，笑得脸泼月华一般，屁股撅翘地作了一个姿态，身体裹在紧身裙里如蛇胎骚动。我不喜欢她这个样子，要知道，她在我心里一直保持着镜花水月一般的娴静印象。可是，她，她，哎，她风情万种地坐下来，脸又如幽兰绽放了。和她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孩子，他叫牛牛。在吃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小伙子，个子高挑，小屁股被裤子蹦得像兔子在里跳。他喜欢和女孩子说话，说话时和女孩子耳鬓嘶磨，还不时嘟着嘴啄两口。我讨厌极了他一脸谄媚相，当时向芳芳打听，芳芳说他是某某杂志的小编辑，才二十出头，却已在艺术圈里摸爬滚打样样精通。我瞧着他的伎俩，着力点都是使在女人上，有些鄙薄他。没想到他竟在我面前和A女士亲热地攀谈，极力献殷勤。因为A女士已经有一定的身份和名望，他不敢太造次，渐渐地，胆子大了，身子越来越靠近A女士。零星听见他话里用着极油滑的辞藻，在盛赞A女士的美貌。美人一脸受用的样子听他大放厥词。他点了拿手歌曲来唱，肢体语言比歌词还丰富，空手抱一吉他，对着虚无作性高潮状。还不时拿眼撇周围的人，看有没有关注他的表演，芳芳则拼命地为他鼓掌。
已经是凌晨三点钟，有人在长椅上睡去。O先生却喝了神仙水一般，拉着美女，一边走还在一边跳。那些女孩子们呀，脸上的脂粉被香烟和汗水熏开了花，好多在晚宴上瞅着是美人苗子的，现在终于看清她们的真模样了。
又有年长艺术家在跟小艺术家谈经验：“一定要出场，埋头创作不交流不行……当然，别看今夜大家都在这里又唱又跳，最后还是得看你的东西，作品摆在那里，没有人能说什么……C先生的展览，大家都折服，有谁能说什么……一定要拿到上海、北京参加展览，U君总是回重庆来策划展览，悲哀！只有在上海、北京参加展览才牛……”
我去卫生间，走廊转角处，O先生正整个身子压俯在芳芳身上，两人在喃喃地说话，我赶快转开目光，装作没看到。
到四点的时候，C先生说收场。大家拥着他走出来，还有人在一边走一边哼哼，看看O先生，脸上竟没有丝毫睡意。他怎么会有睡意呢，他沾着美女们的香汗，那可比清凉油还提神。
分几拨人搭出租车，C先生让大家先走，相互推让着，最后还是被大家扶上了车。剩下零星的年轻人里，O先生竟然被落下啦。他昏昏噩噩地靠在一个女孩子雪白的胳膊弯里，醉晕了。
“哎呀，留下O老师，这可如何了得。”有人问他是否和大家一样，住如家快捷酒店，他立即清醒地连连摆手，声明是
“那你为何不同走。”
他是贪着女孩子裙边的香味，又来了一辆出租车，有人欲将他扶上车，他对着女孩子们恋恋不舍，“好啦，好啦，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三个女孩子和他一起进了车，他心满意足地靠在柔软的胸脯上，向我们作再见。
他们还要去吃东西。
现在还搭不到地铁，坐出租车回去要五十块钱，还是跟他们去混顿早吃饭，贴点起步费的车租车费划算。我看了看鼠标，和他打得火热的女孩子没了去向，他向我耸耸肩，我们和两外三个年轻人挤上了一辆出租车。
哇，讲了这么多，真累。先讲到这里吧！
老友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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