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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理学家作调查,说女生更喜欢看恐怖片,尽管在电影院里惊声尖叫的是她。我也一直比较喜欢看鬼怪悬念的东西喜欢那种悬而未决的刺激感但是入眼的东西不多。信手从图书馆书架拿了一本书叫鬼话》,是一本选编合集,翻看目录,全是文学界的名人:林语堂、汪曾棋、李碧华、狄更斯、爱论坡等等,里面还有一些有趣的插图,便借回家。一看,很喜爱。林语堂和汪曾棋都是改写的聊斋志异,老聊斋那种文言腔被漂白了,内容也不仅限于闺阁式的艳情,有新时代的气息,和他们那个时代的腔调是吻合的。尤其是汪曾棋改写的《瑞云》,文字若浮云上的仙鹤,晴空中,举眼望去只感到清新柔软无比。在结尾的地方,他说:“瑞云觉得他的爱抚不像平日那样温存,那样真挚。她坐起来,轻轻地问:你怎么了?”如此收尾,留下点遐想和揣测,有些让人担忧。我忘了原版聊斋是否是这样的结局,似乎没这印象。想必是汪曾棋自己加上去的。瑞云脸上被一高人点上黑斑,被老鸨贱价卖给贺生,倒是成全了这对有情人,她和贺生的日子过得香甜,“每晚临睡,总把所有灯烛吹灭了。好在贺生已经逐渐对她的全身读得很熟,没灯胜似有灯。”而在结尾,瑞云脸上的黑斑消失后,贺生反倒怅然若失了。这点心理写得可真好,让一个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突然因为人情世故的东西变得复杂起来,又很微妙,体会方知。 中国的几部志怪经典《聊斋志异》、《子不语》、《阅微草堂笔记》,还有各个时期的笔记小说,其实都受道家的东西影响。道家的核心内容一是炼丹,一是房中术,在这些小说里都以改头换面的方式呈现出来。

 接着又看了李碧华的《素卿》,在这本书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它了。她是从一则真实的新闻得的灵感,那是一个地铁事故,一个24岁的女子被困车厢晕到,送医院后至今昏迷未醒。她便想象了那场景,假设了一个鬼气的场景,她写得如此流畅,以至于我被她营造的神秘诡异的空间吸引住了

 日本的恐怖片、色情片以及推理剧堪称一流,跟这个民族的忧患意识有关,不然不会在观后产生那种寒入骨髓的恐惧。恐怖在这个民族的文化里被抽象化,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民族情绪的表达方式。

想起去年和朋友看过一个恐怖片叫《感染》,我这个唯物主义者再加旁边一个阳气十足的男性竟然都没有勇气看完。主要是营造的那个幽闭的空间让我窒息,心脏顿时变得噤若寒蝉,压抑、忧郁像灰暗的墙朝我压来。不巧那天网速特慢,当我特别紧张的时候,画面突然定格,来个缓冲,崩紧的神经松弛,继而又拉紧,如此反复,我变得烦躁不安,便放弃了。后来做了一件特傻的事,直接跳到结尾,知道了谜底。而漏掉的情节,之后,再也没了兴趣重看。

里面并没有好莱乌式的鬼的写实镜头,只有一个幽闭凄清的医院,无尽头的通风管道,和几个困在里面,各怀鬼胎的人。它玩的是心理暗示,让你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场景,身同感受。

读大学的时候,曾和同学在录象厅看《午夜凶铃》,我清晰地记得,那晚上我们寝室的灯开了一夜。恐惧的刺激也会上瘾,后来还邀约着同伴,把几部续集也看了。这也是一件让我后悔的事情,平庸的续集,就象电脑缓冲,把之前恐怖的印象都冲淡了。

 铃木光司。

天呐,他竟说自己并没想到“贞子”会这么流行,因为哄孩子睡觉无聊,边哄边想出的故事。

照片上的他,一点都不像我预设的那么阴森古怪,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

他还说:“我觉得我的故事没那么可怕啊。”不可怕的人往往会说出可怕的事。

中国的聊斋不恐怖,相反很香艳,才子佳人的变体。而日本的故事,恐惧变成一种心理,让你避无可避的同时,还自己会不停去添加想象。

我觉得日本的恐怖,来自于对人生的绝望,它不是超现实的,恐惧最后变得合情合理的,仿佛生活里真实的事情。

他们太会营造想象的空间了,尤其是孤立无援的心理暗示。这对于今天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深有其感。因此,毛骨悚然的意境。黑目瞳演过《暗水幽灵》,黑目瞳是我很喜欢的日本女演员。她美得娴静、优雅、柔软,出演这部片子,她那柔弱的美更让这部电影揪心。这部和上面那部都被美国重新拍过,但是恐怖的效果差十万八千里。美国佬是无法参透东方的这种意境的营造,他们只知道写实,用科学理性来营造一个逼肖的空间,可是再逼真,鬼是鬼、房是房,怎么也比不过一种恐惧心理的营造。恐惧由心生,而不是由视觉生。

 但现在我要和朋友们分享川端康成的两篇短篇,他这个文学大师也是很会营造恐怖氛围的。还是《鬼话》那本书,好在字数不多,在键盘上敲了下来:

 

 《殉情》

因嫌弃她而出走的丈夫,写来一封信。是两年后,寄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不要叫孩子拍皮球。我听到拍球声了。那声音扣击我的心。

她把九岁女儿的皮球收了起来。

丈夫又来一信。发信的邮局与上一封不同。

——不要叫孩子穿皮鞋上学。我听到皮鞋声了。那鞋声践踏我的心。

她把女儿的皮鞋换成一双软软的毡拖鞋。女儿哭着不再上学了。

丈夫又寄信来了。与第二封相隔一月,字迹令人觉得突然显得苍老。

——不要叫孩子用瓷碗吃饭。我听到碗响了。那声音令我心碎。

她象侍侯三岁孩子似的,用筷子喂女儿吃饭。想起女儿三岁时,丈夫坐在身旁,其乐融融的情景。女儿擅自从碗橱取出自己的饭碗。她一把夺过来,使劲摔在院里的点景石上。丈夫的心发出破碎的声音。她陡地两眉倒竖,把自己的饭碗也摔了。不知这是不是丈夫心脏破裂的声音?她把饭桌也踢到院子里。这个声音呢?她身子撞到墙上,拳头连连地捶打着。接着又像长枪似的,朝纸拉门冲去,摔倒在门对过。这又是什么声音?

“妈,妈,妈——”

女而哭着赶了过来,她“啪”的一记耳光,打了过去。哦,让你听这声音!

如同回声似的,丈夫又来信了。信是打远处一个新地方寄来的。

——你们不要弄出一点声响来。也不要开门关门。不要喘气。家里的时钟也不许响。

“你们,你们,我说你们——”

她喃喃地念着,吧嗒吧嗒地落泪。于是,一切声音都归寂然。哪怕些微声响也永远不会有了。母女俩双双死去了。

说来也奇怪,她丈夫也并枕死在身旁。

 

《脆弱的器皿》

大街十字路口,有家古董店.路边店旁,立着一尊瓷的观音像.高矮如十二岁的少女.汽车一过,观音冰冷的肌肤便同玻璃门一起轻轻颤动.我每次走过,神经都微微感到痛楚,担心瓷像该不会突然倒下来.?——于是做了一个梦。

观音的身躯笔直地向我倒将过来。

一双低垂而修长的皓腕,突然伸出,搂住我的脖子。无生命的手臂有了生命引起的那份惊悸,瓷器那种冰冷的感觉,吓得我慌忙闪开身子。

观音无声地扑倒在地,摔得粉碎。

于是,她自行拣起碎片。

她蹲下来,只有一点大,匆忙拾掇散落开来的晶亮的瓷片。

她的的出现,令我惊讶。正想开口辩解几句,猛然惊醒过来。

这一切都好像是在观音像倒下的一瞬间发生的。

我试着去详这个梦。

尔等对待妻子,要如同脆弱的器皿。

当时,脑海里常浮现《圣经》上的这句话。“脆弱的器皿”常常使我联想起陶瓷器皿来,进而联想起她。

年轻女孩儿实在易受伤害。有一种观点是,恋爱本身,就会毁掉年轻处子。我便这么认为。

——方才梦中,不正是她在忙不迭地收拾自家的碎片么?

 

川端康成的文字接近诗,典型的日本风格:精致、哀宛却力透纸背。在这两个故事里,他并没有刻意去营造一种恐怖的情节,可是看罢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他是在表达人生的无奈和绝望,而这是比鬼怪更让人害怕面对和承受的。

 日本曾经拍过一系列恐怖短篇,叫《怪谈新耳带系列》,创造各种生活情境来添加恐怖因素,几乎是在实验了。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段在东京工作的单身白领,工作的压力和人与人的冷漠使他接近神经质,他每天晚上坐在逼仄的房间里吃泡面,自言自语。到了特定的时间,房间里就会出来一个鬼。他也怕,处于一种崩溃边缘上和鬼说话,既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把鬼当成了他喃喃自语的倾诉对象。有一天那个鬼没有出现,他竟然发疯地在房间里去找。对于他来说,孤独或者现实的压力所带来的恐惧要比面对鬼的恐惧大得多的事吧。这段拍得真好,把现代人的生活状态拍出来了。日本的恐怖片与其恐怖,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有人问,爱伦坡的怎样?爱伦坡的当然也很好。他的小说预示着现代性的到来。跟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一样,从阴暗、丑恶的东西里挖掘出美学的价值。他的东西更侧重心理,他自称他的小说的特点在于“把滑稽提高到怪诞,把害怕发展到恐惧,把机智扩大成嘲弄,把奇特变化为怪异和神秘”。他小说里的人物都有一种无可逃避的宿命感,死亡、病痛、绝望是他的主题。读后的视觉印象跟蒙克的绘画一样,充满了肉身渐渐腐败的气息。 他里面他的在他小说里为后来的恐怖元素立下了很多典范,比如不停咬指甲强迫症的人( 《鄂榭府崩溃记)、密室里不见凶手踪迹的惨案现场(莫格街谋杀案)、将尸体浇筑在地下室的墙里(猫)等等,这些在后来的电影里成为屡试不爽的典范。他的小说既有恐怖,又有推理。他写的诗也是阴森森的,将梦幻与现实,理性与迷狂交织在一起,让人读罢喉咙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

 当然,还有莫言。《神聊》这本书真如书名,是可以用在夏天闷热的晚上拿着扇子在大树下围坐乘凉神吹的东西。莫大叔当过兵,又在乡下长大,他的鬼话是从民间里来的,毋宁说是传奇。他的东西谈不上吓人,但有种对感官的不舒服刺激,就像看到屠夫拿着刀在剁案桌上的肥肉,一只倒霉的苍蝇飞来,结果被剁碎在肉里那种鲜活而热气腾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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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敏

邱敏

137篇文章 5年前更新

专业美术史论,爱好电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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